消失的越南新娘
几个男人都不谋而合地以为，自己遭受了成婚圈套。至于究竟被谁骗了，有人坚定地以为，吴小明配偶和新娘是一伙的，仅仅差人没有找到依据。也有人说，新娘是“坏人”，而吴小明是“好人”，他仅有做错的事是不应让他们欺诈海关。
文丨新京报记者 黄依琳
修改 丨陈晓舒
校正 丨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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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5406字 阅览10分钟
领证三个月后，河北男人张正周的越南媳妇陈氏兰跑了。
跑的那天，陈氏兰托言让张正周去超市买卫生巾，她在车里等。超市门口的监控录像显现，一个黑衣男人在张正周的车前徜徉。不一会儿陈氏兰摆开车门，箭步跑上了黑衣男人的车，拂袖而去，前后不到一分钟。
张正周的越南媳妇是经过短视频渠道的博主介绍的。博主叫吴小明，他的媳妇也是越南人。为了相亲，2023年张正周和别的三个独身男人跟着“跨国红娘”吴小明配偶去了一趟越南。两个月后，四个男人中的三个都带回了媳妇。
原本以为总算完成了婚姻大事，可是没多久三个媳妇都跑了。男人们去吴小明家里探问状况，但只见到了他一问三不知的爸爸妈妈。
早在越南新娘失踪的一个多月前，吴小明和他媳妇就被当地公安局拘捕了。
依据申述定见书，他们被指控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以旅行的名义骗得出境证件，为别人处理签证买机票，安排去越南相亲。现在，该案没有宣判。
几个男人都不谋而合地以为，自己遭受了成婚圈套。至于究竟被谁骗了，有人坚定地以为，吴小明配偶和新娘是一伙的，仅仅差人没有找到依据。也有人说，新娘是“坏人”，而吴小明是“好人”，他仅有做错的事是不应让他们欺诈海关。
监控视频里陈氏兰上了黑衣男人的车。受访者供图
“给我也找一个越南新娘”
吴小明和媳妇黎氏月有多个短视频账号，现在现存的五个，简直每一条视频标题都会带上“越南”两个字。
视频里，夫妻俩的日子很美好，妻子爱吃肉，老公就让她随意吃，“我便是想吃肉才来我国的”，黎氏月用中文对老公撒娇。黎氏月还会告知屏幕那头的“叔叔阿姨”们，越南女孩不图钱，只需爱她就好，“来我国，真的很美好。”
偶然视频下面的IP地址会换成越南，画面展现着吴小明随媳妇回娘家的日子，他一边给“叔叔阿姨”们展现饭桌上摆着的螃蟹大虾，一边解说为什么喜爱来越南，“由于我什么也不必干，老丈人丈母娘把我服侍得很好。”
简直每条视频下都会有人求介绍越南新娘，“给我也找一个”“发个方位去找你”“还有喜爱我国的吗？带来一个”。
给儿子找媳妇的“叔叔阿姨”也不少，有人自报条件，“我家是山东的，儿子是砖瓦工”，也有人想要联络方法，“我不会用微信，能不能要个电话。”
2019年的一天，张正周的母亲把这些视频推给了儿子。张正周在直播间刷了一个价值289元的礼物，没过多久，他收到了黎氏月的微信请求。
那一年，张正周31岁，家里养牛，父亲患病，自称在北方乡村婚恋市场上毫无优势。在河北沧州，他相过几回亲，但总感觉人家对他“爱搭不睬”的。和吴小明联络后，对方说找个越南媳妇很合算，会做家务，服侍公婆。
一开端，吴小明回绝牵线。他说给自己村里介绍过几个，由于各种原因整得挺不愉快。张正周不想抛弃，他常带礼物去吴小明家访问，也总给他直播间刷礼物。终究，吴小明松口了，称彩礼、介绍费共五六万元。
但2023年疫情管控铺开后，价格涨了。吴小明和他说，要想把媳妇领回来，得20多万元了。先签个简略的合约，交纳机票、签证署理等各项手续费2.5万元，再把人带过去相亲。假设成功了，介绍费10万元，彩礼费10万元，其间彩礼费交由吴小明代付。
尽管价格涨了好几倍，但彼时35岁的张正周比四年前更火急了，他容许了下来。
签证是两个月有效期，这一路上，张正周连续知道了别的三个我国男人，其间一个是他的老乡，别的两人别离来自河南南阳、河北邢台。他们经过相同的途径，加入了吴小明的“相亲旅行团”。和张正周的境遇差不多，他们也都年岁不小，北方乡村人，经济条件差，自卑。
起先的20多天，四个男人住进了黎氏月在越北的娘家，离首都河内不远。张正周看中了黎氏月的闺蜜，共处一段时刻后，对方爸爸妈妈对立，不想女儿远嫁。在这期间，也有男人经过黎氏月的人脉知道越南女孩，但也都散了。
后来，四个男人又被领着去了越南的南边，吴小明对他们的解说是，北边人殷实些，南边则差一点，想去我国的越南女孩多些。刚到没两天，他们就经过当地同一位媒婆，连续相中了女孩。
吴小明告知他们，这位媒婆收了一人两万元的介绍费。多位受访者告知新京报记者，媒婆的女儿也嫁到了我国北方乡村，老公不幸逝世后，托吴小明介绍了现在的老公。
张正周相中了21岁的女孩陈氏兰，“年纪小，长得还行。”接下来的20多天，他住进了陈氏兰家里，女孩和母亲睡一张窄床，他则睡在客厅的木椅上。张正周形象里，陈氏兰家很穷，父亲养虾，母亲卖饮料。家里五六十平方米，是政府帮助建的，电器只要冰箱和电视。
在越南，张正周没什么时机和陈氏兰独自共处，他只记住去逛过一两次街，买买东西，在他眼里，这不算约会。其他的很多时刻，是待在家无所事事，偶然两人在微信上交流，由于在那里能够处理语言不通的问题，“点一下就能翻译。”
其他三个男人也是相同的“行程”，相中女孩后，住进对方的家里，再触摸触摸。2023年6月14日，黎氏月发布的一条视频里，四位男性都带着越南女友出现在画面中，他们笑着感谢了吴小明配偶，说和“媳妇”很美好，老丈人、丈母娘也疼他们。
确认了成婚目标，接下来是在签证到期之前处理手续，领回国。其间两名男性向新京报记者出示的证件显现，与他们成婚的越南女性，都是2023年6月处理的护照。当月，越南当地出具了一份婚姻状况确认书，证明女方为独身，此前未订立过婚姻，确认书用于在我国进行婚姻登记。7月3日，女方拿到我国签证，尔后在我国领成婚证。
上述多人表明，他们中有一位王姓男人7月初在越南举办了婚宴。视频里，“新婚”男女穿戴绣了凤凰的赤色礼衣，对着镜头做出爱心手势。那天现场留给张正周最深形象的是，新娘手腕、脖子、手指上都戴着男方购买的黄金饰品，闪闪发光。但后来女孩反悔，王姓男人决议留下来，再找一个。其他三人均带着越南目标和她们的爸爸妈妈，回到了我国。
张正周（左一）在我国的婚礼。受访者供图
“跨国红娘”被抓
在三个男人回国后，吴小明配偶还留在越南。在这期间，河北省海兴县公安局收支境处理大队的民警一直在找他。
一份资料显现，2023年7月19日警方立案。吴小明父亲回想，公安人员去家里搜寻依据时，曾让他代为致电，让儿子不要再给别人介绍外国媳妇，早点儿回来。
近两个月后，9月12日晚上，吴小明配偶回到沧州老家。他发布的终究一条视频是在9月13日早上8点，他说最近很累，预备退网。
当天，吴小明去收支境处理局合作查询，尔后因涉嫌骗得出境证件被刑拘。一天后，黎氏月也因相同的原因被拘。10月19日，经河北省沧州市海兴县人民检察院同意，吴小明和黎氏月涉嫌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被拘捕。2024年8月，本案在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
依据国务院办公厅1994年发布的《关于加强涉外婚姻介绍处理的告知》，“任何个人不得采纳欺诈手法或以盈利为意图从事或变相从事涉外婚姻介绍活动。”
张正周回想，在越南时吴小明曾告知他们，别把介绍新娘的事说出去，只说他们供给翻译、换汇、办证服务。这也是吴小明在网络视频里的统一口径。
上海隽宜律所律师郑莎莎告知新京报记者，假设吴小明配偶仅牵线，供给信息咨询和翻译，就不构成犯罪。《关于加强涉外婚姻介绍处理的告知》归于行政标准，能够依据相关规则处以行政处分，只要情节满足严峻时才变更到刑事违法行为。
可是动身前，吴小明给四人办的旅行签证，并提示他们，要说是去旅行的，如果说去相亲，海关不让过。两位相亲男性回想，那天过关时，他们对海关人员说谎了。
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处理波折国（边）境处理刑事案子使用法令若干问题的解说》第六条第四款，使用以虚伪的收支境事由、隐秘真实身份、冒用别人身份证件等方法骗得的收支境证件收支国（边）境的，归于应当确定为刑法偷越国（边）境行为。
郑莎莎解说，骗得出境证件罪侧重于骗得证件的行为，而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更着重安排行为及对边境处理次序的损坏。
一份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的相似案子判定书说到，“行为人骗得出境证件后又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的，不能仅以骗得出境证件罪科罪。依据刑法的规则，骗得出境证件与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是手法与意图的联系，建立牵连犯，依据从一重罪处分的准则，应以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论处。”
黎氏月的原署理律师王敏杰向记者转述了该案检察官的定见，骗得证件是为了出境从事跨国相亲活动，契合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的构成要件。
记者在裁判文书网上查找“越南相亲”关键词，发现2014年至今共有189份文书，有35起跨国婚介被判定为安排别人偷越国（边）境罪，6起骗得出境证件罪，6起欺诈罪，19起不当得利胶葛。
海兴县公安局出具的拘捕告知书。受访者供图
谁是骗子？
本案的另一位相亲男性李建兵在承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到了51次“骗”。他以为自己无疑遭受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圈套。
2023年10月，在领成婚证后3个月左右的时刻里，他和张正周两人的越南媳妇结伴消失了。办案民警告知他们，两个女孩是前后脚不到一分钟的时刻里出关的。
两个男人尽力回想新娘消失前的预兆，自从到了我国后，新娘对他们就冷淡了起来，不再笑嘻嘻的，还常常闹点小心情。他们都说，没有打骂过媳妇，由于十分困难花钱娶回来的，“宝物得要命。”
媳妇跑了后，李建兵曾收到她的微信，说出去打工了。李建兵回她，“我早就知道你们跑回越南了。”两人在微信中吵了起来，他回想，在争论过程中，媳妇爽性“率直”说她们便是骗子。
但他拿不出聊天记录，说那段时刻悲伤透了，把和媳妇有关的一切都删了、销毁了。
两个男人把媳妇跑了的事，告知了同去相亲的另一吕姓男人。吕姓男人的父亲马上将儿媳的护照、成婚证藏了起来。这段时刻，公安机关曾找过她问话。她说，由于越南挣薪酬比较少，条件也不如我国好，所以和我国人相亲，之后收到彩礼费，金额相当于人民币4万元。关于其他两个越南媳妇为什么要跑，她表明不知道。
可终究，这个媳妇也跑了。李建兵和张正周说，吕姓男人现已欠好他们联络，后续维权都由其父亲署理，记者屡次拨打电话，无人应对。而另一位在越南被失约、停留更久的王姓男人也在吴小明配偶被抓后回国。据知情者泄漏，王姓男人在越南相过四个女孩，均告失败，他曾交给吴小明现金十多万元，至今未索回。
新娘失踪后，公安机关进行过两次补充侦办，第一次针对吴小明配偶是否触及骗婚。原署理律师王敏杰告知记者，现在没有在案依据显现吴小明和妻子参加欺诈。
究竟被谁骗了，这几个男人都表明“没依据”。但他们有不同观点，有人以为，吴小明配偶是“无辜”的，理由是在其与越南媳妇闹对立时，黎氏月参加过调停。但也有人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心黑得很，否则他为什么让我们哄人？”
越南新娘已无法联络，也没有依据证明她们故意欺诈。至于为何要走，至今仍是个谜。据知情人泄漏，一个越南新娘曾对小姐妹诉苦，老公不让出门，连出去转转也不可。另一个越南新娘也对婚后日子不满意。她说，来我国后不习惯，成婚前男方说有房有车，可是发现房子是租的，经济条件也欠好，觉得被骗了。
陈氏兰脱离后，给张正周留下了一句话“你骗我”。他问“我骗你什么？”对方没有再回。
后来，张正周想起一件事。在越南时，陈氏兰曾问过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用翻译软件说，养牛的。对方投来不解的目光，他又把两只手放在头顶，学了一声牛叫，他不知道对方听懂没有。到了我国后，陈氏兰从未去过牛棚，他感觉由于穷，被对方厌弃了。
张正周和陈氏兰的成婚证。受访者供图
鸡飞蛋打
关于四位相亲男人来说，比谁是骗子愈加确认的是，他们失去了真实可感的血汗钱。
张正周在家养牛，年收入两三万元。李建兵在江苏一家电子厂当流水线工人，一年收入三四万元。除掉交给吴小明配偶的介绍费、手续费、彩礼费共20余万元外，这笔账单还包含，给新娘家里增加用品、给丈母娘家的红包和各种礼物、在越南的其他开支等。
关于这两个家庭来说，这笔钱是两辈人的积储。
公安机关第2次补充侦办方向是违法所得的金额。据知情人泄漏，这期间警方线上联络过那位越南媒婆，但对方否定与吴小明配偶知道，也否定曾介绍目标给我国男性。
律师王敏杰告知新京报记者，违法所得的侦办存在许多困难，其间触及现金交易、多人供述对立、海外账户难以查清等原因。
北京盈科律所的冯娴英律师署理过多起涉外婚姻官司，据她介绍，同类案子中，经过跨国婚介成婚导致鸡飞蛋打的危险十分高。
一方面当事人极易掉入以“相亲”“成婚”为名施行的欺诈圈套；另一方面，她以为经过跨国婚介订立的婚姻，具有不稳定性。不同于在外留学、作业知道，自由恋爱成婚，短短的两个月旅行签期也难以深化了解互相，一旦对方跑回自己的国家，不光鸡飞蛋打，离婚也会变得反常艰苦。
冯娴英介绍，假设一方不在我国，不肯活跃合作，涉外离婚官司或许会阅历申述文书无法送达、对方不应诉、缺席判定等困难，终究会消耗两三年时刻。
在裁判文书网上查找“越南相亲”“不当得利胶葛”等关键词后，记者发现大多数判定以为，采纳欺诈手法，以盈利为意图的从事涉外婚姻介绍活动，两边的居间合同无效，应予返还居间介绍费。
但在这些判定中，也确定作为彻底民事行为能力人，前往跨国相亲的男性托付别人为其介绍越南新娘，对此存在的危险应当有必定的认知，故本身具有必定差错，应当各自承当相应的职责。他们终究并非得到全款返还。
假设独身男人想自行去越南相亲，应该处理什么签证？据我国驻胡志明市总领事馆在官网发布的音讯称，外国公民入境越南相亲，应由越方目标邀请和担保，取得收支境处理部门同意后，被邀请人向越南驻外国相应使领馆请求签证（一般为越南省亲签证）。
王敏杰曾去越南驻华领事馆咨询，作业人员称，以上状况仅限于有清晰的主体，即现已有了目标，去越南碰头或成婚的状况。但在实际中，大龄男人或许没有途径知道越南女孩。
郑莎莎说到，从法令的视点，这些付费跨国娶妻的男人，也损坏了国（边）境的处理次序，假设严厉依照相关规则，或许会被处以行政罚款。一份高邑县公安局的行政处分决议书显现，一位姓袁的男人以出境旅行为由处理护照，去尼泊尔相亲，并将妻子带回国。依据《收支境处理法》第七十一条规则，公安机关对其处以罚款2000元。
记者采访的两位相亲男性表明，他们没有收到处分告知。郑莎莎解说，在实践中，的确存在有关部门考虑到道理层面，对当事人免予处分。
华东政法大学邱格屏教授在整理77篇触及越南新娘的判定书后发现，赤贫是导致娶越南妻子的主要原因，“经济不发达，加上传统观念较深，笃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对传宗接代的注重程度，往往让自己无意识地疏忽了收购越南女性为妻的危险。”
在吴小明和黎氏月的视频下留言“想要媳妇”的IP地址大多会集在河南、河北、云南、安徽等地。
吴小明的母亲也是越南媳妇，她也常出现在儿子、儿媳的视频里，和儿媳相同，被当作越南女性嫁到我国乡村后美好日子的样本。家里两代人都娶越南媳妇，更让一些粉丝以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挑选，也招引了更多的独身男人和他们的爸爸妈妈涌入吴小明配偶俩的账号。
据吴小明的母亲回想，她是上世纪90年代被越南人贩子迷晕，拐卖到我国的。其间她逃跑过一次，被公安局送到边境，在餐厅吃饭时再次被拐卖。那时她16岁，被卖给大她十多岁的吴父时，她也想过跑，但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一年半今后，她逐渐学会了我国话，又生了孩子，便抛弃了逃跑的主意。
吴父说，娶妻那一年自己33岁，头发稀少，家里五个弟兄，条件真实不拔尖。娶媳妇花的5000元，也是一家人东拼西凑借来的。最开端，他乃至不知道买来的媳妇是越南人，人贩子骗他，姑娘是苗族的。后来看电视，媳妇看到胡志明很激动，他才反响过来。
为什么也给儿子找越南媳妇？老俩口的答复是，他们是庄稼人，家里有两个儿子，哪付得起那么多彩礼钱。
在吴小明爸爸妈妈着急等候判定成果的一起，别的几个男人也在等着。
“我就期望早点儿判，人早点儿出来，好把钱要回来。”张正周说，他搞不清楚该怎样离婚，以及怎样要回彩礼。
现在他37岁了，“仍是必须得找个媳妇。”他说。
（文中受访目标除冯娴英、郑莎莎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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