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雄伟:换一种方法,让国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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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 王恺雯 修改/冯雪】
“西北望长安,不幸许多山。”这一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名句,精确表达了霍雄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看见唐代昭陵两骏石刻时的心境。
这座美国最为闻名的大学博物馆,还保藏着战国陈璋方壶、东汉有翼石兽、响堂山北齐石佛首、河北易县辽代三彩罗汉、山西洪洞县广胜寺明代岩画等珍贵文物。从前,它们或是与我国古代帝王将相密切相关的坟墓石刻;或被供养于寺院中,雕刻于石壁之上,千百年来遭到世人崇拜。它们是怎样跨过太平洋,流落到美国的?
生长在十三朝古都洛阳的霍雄伟,从大学开端学习考古与文物常识,对民国时期金村战国大墓和龙门石窟文物严峻被盗的史实形象深入。入职国家博物馆之后,他有了更多体系、深入研讨丢失海外我国文物的时机。
近期,凝结了霍雄伟十多年来研讨成果的新书《望长安:海外博物馆保藏的我国故事》出书,书中所触及的文物跨过战国、两汉、北魏、唐、宋多个朝代,首要散落在美、英、加、日四个国家的五座博物馆中。
它们是千万件我国丢失海外文物的“冰山一角”,在异国他乡“眺望长安”。在霍雄伟看来,即便自己无法将这些丢失海外的我国文物带回国内,也要尽心竭力把搜集到的珍贵文物材料出现给国人。
第48个国际博物馆日之际,观察者网对话我国国家博物馆研讨馆员、国博研讨院副院长霍雄伟,听他叙述这些海外我国文物反面的故事。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保藏唐代昭陵六骏之一“飒露紫”石刻 王炼拍照,霍雄伟供图
观察者网:能否介绍一下您的治学与作业阅历?是什么让您开端注重丢失海外的我国文物?
霍雄伟:我出世、成长在洛阳。1985年进入大学,其时咱们有一本教材名为《洛阳市文物志》,首要介绍的是洛阳古代文物与考古开掘研讨成果,附录有一篇名为《帝国主义偷盗洛阳文物纪略》的文章让我形象特别深入,尤其是洛阳金村大墓和龙门石窟部分内容。其时看了这些文物的丢失状况,我心里特别伤心,也十分惋惜,觉得这些丢失海外的我国文物是如此遥不行及。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洛阳市文物作业队,首要从事郊野开掘与考古研讨作业。在这个进程中,我学到了更多关于文物考古方面的常识,也对洛阳出土及丢失海外的文物有了更多了解。
我在洛阳市文物作业队作业了16年,2004年去四川大学攻读考古学及博物馆学硕士研讨生,2009年获前史学博士学位,有幸进入国家博物馆作业。
我还记得来国博签到的时刻是2009年7月20日,从那之后一向到2018年10月,我都在国家博物馆学术研讨中心所属《我国前史文物》(后更名为《我国国家博物馆馆刊》)修改部作业。
2012年,我有幸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访学,得以在宾大博物馆我国厅实地观摩展出的我国文物。这段时刻,我不仅对该馆保藏的我国文物做了较为体系的查询,并且也查询了美国东部地区保藏我国文物较为丰厚的几家博物馆。
2013年以来,我参与了由国博学者掌管编纂的《海外藏我国古代文物精粹》大型丛书的编撰作业,是《日本泉屋博古馆卷》的项目担任人,还承当了《英国大英博物馆卷》《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卷》等卷文物条目的写作使命。
日本泉屋博古保藏商代“虎卣(yǒu)” 图源:泉屋博古馆
访学沟通和编撰图书的阅历让我触摸到了许多西方博物馆保藏的我国文物。
2016年,自己独著的榜首本铜镜书《鉴若长河:我国古代铜镜的微观国际》交稿了,其时我和三联书店资深修改曹分明教师商议下一本书要写什么,最终定下了“海外藏我国古代文物研讨”这个主题。
观察者网:书中收录了八篇有关海外保藏我国文物的文章,既有咱们了解的昭陵两骏石刻,也有此前未遭到馆方注重的文物,您是怎样发现它们的?在博物馆和文物的挑选上哪些偏要点?霍雄伟:这个问题十分好。在博物馆的挑选上我是有所偏重的,书中的八篇文章里边,有三篇和大英博物馆有关,两篇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有关。大英博物馆是国际四大博物馆之一,也是保藏我国文物最多的西方博物馆之一。俗话说做事情一定要懂得“抓大放小”准则,假如针对该馆保藏的我国文物进行较为深入研讨的话,我国学者的影响力就能够传达出去。我挑选了大英博物的三件(组)文物,有些文物十分重要,例如唐代忠武将军刘庭训墓随葬的13件三彩俑。大英博物馆我国馆馆长霍吉淑(Jessica Harrison-Hall)曾描述,这组展品关于我国馆来说“就像蒙娜丽莎画像之于卢浮宫”,可见其重要性。但长时间以来,大英博物馆学者误以为这些三彩俑来历于河南洛阳唐代“刘廷荀”墓。2017年,“大英博物馆100件文物中的国际史”在国家博物馆展开,这组三彩俑中的文官俑是其时的展品之一。当年4月,我的一篇关于这组三彩俑的论文宣布,我在研读、剖析相关文献的基础上,提出这些三彩俑随葬唐墓的主人应该是“刘庭训”,而非“刘廷荀”,并找到了以往未被学界充沛注重、与三彩俑同出一墓的刘庭训墓志,该墓志现在保存在开封市博物馆的文物仓库中。
霍吉淑曾于2017年3月1日来到国博,参与上述展览开幕式。咱们在展厅见了一面,她对我的研讨成果给予必定,说假如你这篇文章能够翻译成英文,能够在大英博物馆网站上宣布。很惋惜,我的英文水平不够好,此文至今没有翻译成英文。或许这本《望长安》出书之后,会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海外发行。
大英博物保藏刘庭训墓唐三彩陶俑 图源:大英博物馆
书中还有一篇文章是关于大英博物保藏北宋银镜盒(银镜奁lián),在大英博物馆我国馆改陈之前,这件文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隐没在一众文物之中。此前,中、英学者都曾对银盒盖面中心图画进行过研讨,但无人谈及该银盒的功用。
在编撰《海外藏我国古代文物精粹·英国大英博物馆卷》文物条目时,我看到了这件文物的高清图片及相关信息,我以为这件银盒是用来盛放镜子的。其时霍吉淑经过电子邮件问我,为什么以为这是一件银镜盒?我说最重要的依据在于,当咱们翻开银镜盒时,能够看到盒中的隔板上有一个圆洞,这个圆洞能够匹配镜子反面的镜钮,起到固定效果。我还找到了旁证,日本正仓院保藏的一件木质镜盒,镜盒底部也是相似结构。再便是大英银镜盒盖面中心錾刻一幅人物故事图,经过我的具体考证,应该是《薛媛临镜写真图》,故事体裁与镜子关系密切。
2018年我去大英博物馆观赏时,看到这件银镜盒的展陈方法现已变了,从“大通铺”变成了一个相对精美的“标间”,它的周围还陈设着宋代《妆靓仕女图》的复制品和三面宋代铜镜,展品介绍文字中也说到正仓院保藏的相似木质镜盒。这让我感到十分欢喜,我的研讨成果为大英博物馆的展陈供给了有力的学术支撑。
大英博物馆我国馆展出的宋代银镜奁(左下)与铜镜 霍雄伟拍照
观察者网:您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访学期间,对宾大博物馆保藏我国文物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查询,能否介绍一下该博物馆保藏我国文物的状况?它们首要是经过什么途径流入宾大博物馆的?
霍雄伟:宾大博物馆是美国七大保藏我国文物中心之一,依据馆方其时向我供给的数据,其保藏的我国文物总数为6205件。我将这些我国文物大致分为坟墓石刻、释教造像、绘画、器物四大类。
在这些我国文物中,最为闻名的便是唐太宗昭陵六骏石刻中的“两骏”——“飒露紫”和“卷毛騧”,具有极高的前史与艺术价值。
宾大博物保藏我国文物的来历首要有两种:购买与捐献。例如昭陵两骏展柜下方的展览阐明牌上有“1921 年艾尔德里奇·约翰逊(Eldridge R. Johnson)捐献”的字样。
观察者网:书中您具体介绍了这些文物的出处、用处、撒播轨道等,在考证这些信息的进程中,您遇到过哪些困难?
霍雄伟:的确遇到过一些困难。考证文物来历的进程如同下跳棋,要考虑怎样把每一步之间的点连接起来。举例来说,我在2012年写昭陵两骏的丢失状况,其时考证大略了一些,仅仅大致了解它们是从九嵕山到了西安城内,从西安到北京,再从北京到纽约。曾在上海博物馆作业过的宾大博物馆华裔学者周秀琴于2002年宣布了一篇文章,介绍了昭陵两骏入藏宾大博物馆的进程,但其间的许多细节仍是不得而知,其时我感到特别困惑。
陈设于宾大博物馆我国厅的唐代昭陵两骏石刻与河北易县辽代罗汉像 王炼拍照,霍雄伟供图
2022年,由于想将我曾经写的昭陵两骏材料收录到新书中,我把这篇文章找出来,觉得2012写的内容过于简略,所以再次查阅许多材料,进行详尽的整理、排比、剖析,完结并宣布了一篇学术论文。其间,发现上海大学陈文平教授在2017年宣布的《昭陵两骏丢失海外本相新证》一文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他依据上海博物保藏民国时期卢吴公司的信函、电报、报表及相片等原始材料,揭开了卢芹斋等人盗卖昭陵两骏石刻的实在内情。
我举这个比如,是为了阐明考证丢失海外文物的来历、用处、撒播轨道的进程是十分困难的,学者要像侦察相同,下大功夫广泛搜集原始材料,把每条材料都弄理解,然后构成一个展开序列完好的依据链,才有说服力。
到现在为止,关于昭陵两骏撒播轨道仍有空白之处,我在书中介绍了它们的五次空间位移,第四次位移,即从北京到纽约的细节,咱们还没有发现新的材料,有待往后学者的进一步考证。
观察者网:书中介绍的这些我国文物,包含宾大博物馆的保藏,很大一部分是在近代我国积贫积弱的时期,经过不合法途径流落海外,这一进程触及盗墓、倒卖、偷运等许多环节。在和西方同行沟通的进程中,您有没有和他们评论过这些我国文物来历的合法性问题?霍雄伟:这个问题我没有和西方同行沟经过,我首要从事文物和考古研讨,在跨国法令方面没有相关常识储藏,这个问题仍是得交给专业人士答复。不过,我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分,会引证其他学者的研讨成果,其间也触及到文物来历合法性的问题。
例如在金村文物这一章,关于对加拿大传教士怀履光(William Charles White)的点评问题,他在金村大墓被盗之后,编著了《洛阳故城古墓考》一书。金村大墓名扬海内外,能够说怀履光具有“创始之功”。但正如《加拿大传教士在我国》一书中所说:“1930年今后,他(怀履光)明知我国法令制止文物出境,仍使用种种手法进行偷运,甚至在40年代来华的时刻里仍没有忘掉盗取我国名贵的青铜器,其掠取和偷盗的实质暴露无遗。”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保藏传为金村出土的嵌石四兽透空镜 图源:皇家安大略博物馆
就宾大博物馆来说,其保藏我国文物的时刻首要集中于20世纪上半叶,这与其时杂乱的社会环境密不行分,特别的前史条件为其搜集许多我国文物供给了便当条件。新我国建立后,跟着我国政府对文物出境办理的注重和逐渐强化,文物丢失海外的现象逐渐削减。
自1970年开端,宾大博物馆中止收买来历不明的文物。我在宾大博物馆查询期间,未曾看到这一阶段有新的我国文物入藏的报导。
观察者网:那么,作为文博和考古范畴的专业人士,您是怎样看待西方博物馆保藏我国丢失文物的?
霍雄伟:2012年我榜首次出国,在宾大博物馆看到这些我国文物,其时的心境能够说是“咬牙切齿”。这就比如我在他人家里看到了咱们先人留下的宝藏,而它们本该是放在咱们家里的传家宝。
宾大博物保藏山西广胜寺明代岩画之一 霍雄伟拍照
这些西方博物保藏我国文物的来历极端杂乱,作为一介书生,我个人没有才干把它们带回故乡。但我一向有一个朴素的主意:即便无法将这些丢失海外的我国文物带回国内,也要尽心竭力将搜集到的珍贵文物材料出现给国人。我要用我所学的专业常识,把这些文物信息记录下来,让更多国人看到。这也是我写作《望长安》这本小书的初衷。
观察者网:在文物回归的进程中,博物馆一般扮演什么样的人物?国家博物馆在推进文物回归、介绍丢失海外的文物方面做出了哪些尽力?取得了哪些发展和成效?
霍雄伟:毫无疑问,国家博物馆在文物回归方面起到了重要效果。举例来说,2018年9月,受国家文物局托付,国家博物馆派出专家团队赴英对圆明园丢失文物青铜“虎鎣(yíng)”进行判定。同年11月,在国家文物局的推进下,国博同仁齐心协力,顺畅将这件流落海外一百五十余年国宝护卫回国。2019年1月,青铜“虎鎣”在国博展出,这次展览也是国博鲜有的以单一文物为主题策划的主题展览。
圆明园流散文物青铜“虎鎣”在我国国家博物馆展出 范立拍照,霍雄伟供图
在宣扬推介方面,近十多年来,国家博物馆学者掌管了一项大型文物图录的出书工程,即《海外藏我国古代文物精粹》这套大型丛书的编纂作业,该丛书方案出书30卷,现在现已出书的有《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卷》《日本泉屋博古馆卷》《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卷》《英国大英博物馆卷》《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卷》等。这样规划大、带有研讨性质的文物图录,出书周期较长,编纂进程中会遇到许多困难,国博学者也是做了许多作业,投入了许多人力和经费。
此外,作为国家博物馆的学者,咱们也期望在研讨海外我国文物方面尽一些绵薄之力,包含写作这本小书《望长安》。国博学者也会不定期地举行关于海外我国文物研讨的学术讲座。
观察者网:正如您在书中所说,在海外保藏我国文物方面,我国学者本该具有无可置疑的话语权。许多我国文物尽管流落在异国他乡,但想要解开它们反面的许多谜题,离不开我国学者的协助;而一些丢失海外的文物,也能够添补国内相关研讨的空白。现在国家博物馆和藏有我国文物的西方博物馆之间有什么方法的协作机制?能经过哪些途径更好地向国内观众出现这些我国文物?
霍雄伟:国博和西方博物馆的协作,一方面反映在举行展览方面,如方才说到的“大英博物馆100件文物中的国际史”,2017年先后在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举行,其间有几件我国文物,包含西周康侯簋、东汉六博俑,以及《望长安》一书中说到的唐代刘庭训墓出土三彩文官俑。
2017年3月1日,“大英博物馆100件文物中的国际史”展览在国家博物馆开幕 图源:国家博物馆
另一方面体现在出书方面,例如编纂《海外藏我国古代文物精粹》丛书时,西方博物馆会给国博供给文物清单,国博学者在此基础上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文物来编写条目,西方博物馆再依据需求供给高清大图。有时,咱们的学者还会去那些博物馆实地观摩文物。如编写《英国大英博物馆卷》时,担任这部分内容的搭档就在大英博物馆待了一段时刻,体系观摩该馆保藏的我国文物,从中挑选出需求要点编撰条目的文物,有时还会和国内学者连线评论。
观察者网:您长时间从事考古和文博相关作业,近年来国内“文博热”“考古热”继续升温,您对此有哪些切身领会?有什么观点?
霍雄伟:的确是领会深入。形象最深的是,从上一年暑假开端,国博观赏预定十分难,有亲戚朋友或是同行想来观赏,咱们也不得不告知他们,只能经过网上预定途径。平常咱们去展厅拍照文物材料时,会发现观众的密布程度远超以往,咱们感到十分欢喜。
二十多年前,我在洛阳作业时,去洛阳博物馆观赏的人很少,其时没什么人会去观赏博物馆。这些年咱们的日子水平提高了,对精力文明的需求迅速增长,像博物馆、美术馆这样人文气味稠密的场所热度越来越高,这是功德。
观察者网:想要这样的“热度”坚持下去,就需求让文物更好地融入普通人的日子,在这方面,有关安排还能够做哪些尽力?
霍雄伟:无论是文物仍是考古,普通人都很期望触摸一下,但有时分又觉得有些触不行及。想要它们更好地融入普通人的日子,我从前在评论《小书大国际——读〈考古都挖了点啥〉》一文中写了三点主张,大致内容如下:
榜首,媒体的效果是很重要的,要充沛使用现代群众传达方法,如微信、微博、短视频等进行宣扬,还能够经过直播考古、文物公开课等方法招引更多人注重。
第二,读万卷书。咱们要加强中小学前史课程中有关文博与考古常识以及相关书目的介绍;安排学者编写这方面的科普书本,面向社会群众遍及文博与考古常识。
第三,行万里路。咱们的博物馆,尤其是古代文物藏品比较丰厚的博物馆中的社会教育部门或许正规的研学安排,要举行更多面向社会群众的高质量活动,例如安排展开古代遗址、墓葬的现场观赏查询等活动,重返前史现场,感触古文明的强壮魅力。
多管齐下,才干让咱们的珍贵文物和传统文明源源不断地焕宣布繁荣的生命力。
《望长安:海外博物馆保藏的我国故事》,霍雄伟著,2024年5月,日子·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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